夜归

上高中时的一个周六。

到放学时，本来很顺路的那趟班车我已经误点了，在好友清的提议下，我决定跟她一道，去乘另一路班车，于是我们辗转去到那个等车的路口。

我们朝车来的方向不停地张望，当脖子都快要望酸了的时候，车终于颤颤巍巍地过来了，“看来车上人又是很多，又得挤一路了……”我们悄悄谈论着，同时提好自己的行李做好一切上车的准备，“……幸好没误”，几个人正兀自窃喜，这趟车从我们身旁晃晃悠悠地经过，竟然没有停，继续向前行驶，在我们愕然而失望的注视下，有几个人还跟在车后边，深一脚浅一脚地，不顾车后扬起的漫天灰尘，一手提着行李，一手胡乱舞着，扯着很难过的嗓音央求着“等等——等等——”跑了好远，班车还是非常决绝地越走越远，直至消失……

怎么办？难道返校？一想到校园里无聊而寂寞的时日就让人心悸。
    “走路回吧！说不定在路上还可能搭个便车呢！”有人提议。

于是便迈开大步朝家的方向前进——
     “前进——前进——前进——，我们的队伍向太阳……”我心里一直唱歌，不唱歌我就走不出那么欢快的节奏和速度。

清她们一直在聊，也许是因为她们不唱进行曲的关系，她们走路总是落在我后面很远，我还得不时地停下等会儿。往后看看，忽觉已走出了好远，心里那个舒坦！那个喜悦！
    但烧石岭是个一直的上坡，也就是那种盘山公路，一直走上坡人就容易累，再想想离家还有很远，脚下就有点软，但天色渐晚，只能豁出去了，坚持吧！心里不停地告诉自己。

“突突——突突——”也不知走了多久，身后来了辆拖拉机，司机是个四十多岁的男子，旁边坐着的是个男孩子，大约也是十七八岁的样子。

我向来不跟陌生人说话，所以一见车来，赶紧往路边躲让。

“师傅，搭个车好吧？”清勇敢地把手一扬，大方地央求道。

“好，上来吧。你们去哪儿？”

“吴庄，你去哪儿？”

“毕家园。”

“哦，太好了，那我就不去吴庄了，搭这车就快到家了。”我则兴奋地把我的目的地告诉司机师傅。

“没问题，一会儿肯定把你送到家。”司机师傅很热心的承诺。我心里喜滋滋的，但连一声“谢谢”都觉得说不出口，只是笑着。

我们坐在车斗里接着八卦，当然大多都是关于学校里的一些趣事，聊到兴致处还忘我地开怀大笑。期间，司机师傅会偶尔插话：“还是念书好啊！当学生多享福！”

“好什么好！考试不好还不是挨批！家长批，老师批，批得少皮没毛的。不过，要是脸皮厚点的话，管他呢！也是挺享福的。”清笑盈盈地诉苦。

清纯属享受型女孩，她家里有弟弟，按理说，当姐姐的，就应该有点为人姐的做派，就应该很知道疼惜父母，能帮忙做做家务什么的，但她不，她不仅自己的衣服都要妈妈洗，而且家里经营着的加工厂，几乎从没去过，更别说帮忙做事了。她这种懒散依赖的习惯是我坚决反对的，所以有一次在学校她借口自己手疼，让人帮忙洗碗，被我严厉制止。不过这孩子不记仇，跟我道过歉后心里不存任何芥蒂。

车上的那个男孩子听到有趣的地方时也不说话，只是偶尔咧开嘴很柔和地笑笑，其它时间便只是静静地听。

车子越走越慢，然后在一个较为平坦处，司机师傅从车上下来，前后看了一下，回来很无奈地告诉我们：“轮胎爆了，得去修。”

这个消息不异于一颗炸弹！

“怎么办？”天色越来越暗，路途依然遥远。

“后轮爆了。我得把拖拉机的前后卸开，然后拿着这个爆了的轮胎去修，还得有人在这儿看着车斗。你们怎么打算？”

“得多久？”

“用不了多久，很快就好。”

“那你们先跟车回家吧，我在这里等，反正他们会把我送回家的，”看着渐晚的天色，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清。

现在想来，那时候之所以愿意跟一个男孩子一起在那样一个黄昏待在一处等人来，实在是因为那时候的村人淳朴得没有一丝杂质，人与人之间是那种完全的信任。

我们俩人留在原地，谁也不说话，就是安静地等。天越来越暗，后来竟然淅沥沥下起了小雨，放眼四周，只有几座无人居住的房子，而且房檐下太窄，根本无法在檐下避雨。我们互相看了看对方，在脸上逼出了一个苦笑，无奈，我们仍然只能静静地站着，向前方的路口张望，希望能听到拖拉机的“突突”声，但是没有，一直没有……

好似过了许久许久……

“你冷不冷？”不善言辞的男孩子终于开口说话。

“还行，你呢？”我抱住自己的身体，故作坚强但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我没事。咱们到车皮子底下去躲躲雨吧，行不行？”他小心翼翼地问，看样子我如果不去的话，他就会一直站在雨中陪我的样子。

    刚才被卸去一只轮胎的后车斗一头高高翘起，正好可以俩人蹲在下面避雨。反正这个时候也顾不得别的了，总不能一直被雨浇着吧，到时候落汤鸡的狼狈还不是同样让人难堪！

“不行难道有别的办法？”心里只翻白眼，但嘴上却只能说“行！”

蹲在车皮下，雨还是会溅到身上，我把随身带的那个包挡在一侧，但风还是会刮进来，冻得我一阵阵哆嗦。

“你再往里面靠靠吧，我挡着你点。”男孩子自己则往边上又挪了挪，腾出来尽可能多的空间给我。

我感激地听话地往里靠了靠，仍然不说一个谢字。

“冷吧？也不知道得等多久？”我没话找话地跟他搭腔，在这寂静的夜色中，无声更让人恐惧。

“应该快了，不要太着急，一会儿先送你回家。”说完，又是久久的静。

好像过了半个世纪之久，终于，拖拉机的“突突”声在空旷的野外格外悦耳地从很远处传了过来……

“来啦！”他兴奋地说，我在夜色中似乎清楚地看到了他脸上的笑容，很开心的笑，这是今天一路上第一次看见这孩子笑。

“嗯！”我也笑成了一朵花，然后精神抖擞地揉揉已经麻掉的双腿，又一次站在了雨中，感觉已经不冷了。

到家时，整个村子已经都睡熟了，我愉快地跟司机师傅告完别，一路小跑去敲门。

“妈妈，我回来了——”

屋里的灯亮了，我的整个世界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