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安是我的大学好友。她是个“绝不会轻易跟人多说一句话”的特骄傲的女孩。我喜欢叫她Joe(乔)。
乔的汉语名字叫“陆光辉”,这个名字听起来很man。其实乔的外表和性格也非常man。她总是一头短发,利索而精干,体格壮实得像头小牛,既不苗条也不婀娜,而且走在路上的她总是步履匆匆、风风火火,仿佛是个有急诊的大夫,或是即将出警的fireman,活脱脱一个假小子。
“Joe, 你长大应该去当男警察或是男消防员,”我笑着对她说,同时不忘记在职业前面加个‘男’字,“这样的话你就可以在最短时间内去抓住一个小偷或是消灭一场灾难。”
“别净整那些没用的。至于职业和性别嘛,已经百分之一万确定了,所以我只好将错就错,长大后当个不错的女英语老师,”她笑着回应, “最好……跟建国在同一个学校。嘿嘿!”
“建国是哪个女混蛋?给我讲讲他。”我很好奇,假小子难道也有春心萌动的时候?
“那是个男混蛋。我已经单恋他六年了。”Joe显出少许无奈,但随即便挤眉弄眼地坏笑起来,“不过我不气馁,真的!我一直都非常坚定地认为,不远的将来,我,陆潇悦(乔给自己的另取的名号)女士,必须搞定他!”
“我说句实话可以吗?”我故意卖关子,“你真的很——”
“怎么?你也觉得我很不靠谱?”
“当然……不!你很汉子,女汉子!”我半眯起眼睛,伸出大拇指,渐渐逼近她的鼻尖,很流氓地在她的鼻翼两侧刮了两下,神情傲慢得像个大侠,痞痞地说:“妞,只要你一声令下,妹妹我保证,马上就替你将那厮拿下!”
“你敢!哈哈哈——”于是俩疯子就一前一后朝教室跑去。
乔的世界里,似乎没有谁是可以随便进入的,包括她的所有室友。她宁愿自己独来独往也不会跟别人相随去一个地方,但她对我例外。她跟我在一起时很活泼,她不但跟我分享自己的小秘密,而且还愿意央求我跟她去各种地方,比如校门外的小商店。
“服务员,蓝天墨水计多少钱?”
“三块。”
“Joe,你刚才问的那叫什么?”
“蓝天墨水计呀。”Joe显得一头雾水。
“那是墨水汁好不好!我的大学生!”将她拉到商店门外的时候,我早已笑得有些岔气了,“你说刚才那个服务员听了你的陆氏普通话会不会笑掉大牙?”
“哈哈哈!真的?我一直都叫的是墨水计呀……”Joe跟着也笑弯了腰,将俩眼笑得眯成一条漂亮的细缝,嘴角上扬,露出小虎牙,拽住我的手使劲晃,还在原地跺了两下脚,做痛悔状,“你真没骗我?温度计,墨水汁,原来不是同一个字呀!我说怎么上次我说出去买点果计喝,王斌突然就笑出声来,问他笑什么,他还说‘没事,不是笑你’……你个臭脚丫!怎么不早点告诉我!”Joe一脸娇羞,状极可爱。
王斌很想走进Joe的心里,所以常从财专过来看她。一个周六下午,没课,我正在宿舍写日记,就被Joe喊了出去。
“走,陪我去男生宿舍楼看个人。”乔刚收拾完头发就兴致勃勃地来找我。
“什么人你非得去看他?”一听说要去的是男生宿舍楼我心里就一百九十个不乐意,男生楼道里总能闻到一股臭味,分不清是脚臭还是尿臊臭,反正听说经常会有“懒”生半夜去水房小解。
“财专的那个叫王斌的家伙来看我了,我不想让他去我们宿舍,他只好去了他老乡那里。”乔神色淡然,好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那你到底喜不喜欢他?”我问乔。
“不喜欢。”她回答得十分爽快。
“那你干嘛还去看他?干嘛还为了去看他专门染发?”我不解。
“女为悦己者容嘛!”乔拉着我的手,竟是满脸骄傲,像个贵族。
王斌还是经常来看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友好,还是一如既往地在他老乡的宿舍里给我们讲述他的所见所闻,而Joe也还是一如既往地打扮好自己去陪他说话,但却是依旧对他喜欢不起来。
其实住在Joe心里的人是建国。Joe跟我讲起他时,没有表现出任何难过或是沮丧的情绪,她显得很从容,很自然,好像单相思带给她的感觉是幸福,是希望。我撇了下嘴角,不解地看着她,没有说话,只是觉得乔好伟大!好奇怪!
“走!到我床上去,给你说点事。”一个月后,实习回来的乔很神秘,很快乐。
分别之后的再度重逢让我们非常开心,也非常疯狂。并排躺在乔的床上,先是唱歌: “当所有的人,离开我的时候,你劝我要耐心等候……”,唱完,她在我耳边轻轻讲她的“实习奇遇”——她,我的好朋友乔,单相思六年后,终于“搞定”了那个混蛋建国,结束了这段孤旅——他俩恋爱了!
“他动我了。” 她神秘而诡异地傻笑着跟我讲道。
“怎么动了?”我一时竟没听懂,闭着眼睛,竖起耳朵,淡定地问。
“就是……你怎么那么笨!臭脚丫!连这都不懂?”她强忍住笑,拿一本书挡住自己的半边脸朝这边偷看,见我还是一脸茫然,便将嘴凑近我的耳朵详述。
“好了好了,stop!!You are really a fool(你真傻)! Joe,这可是你的个人隐私,你怎么可以把这些都告诉我!”乔的故事听得我一愣一愣,待我听出那点儿猫腻后,赶快打断了这个女侠客的讲述。
她却显得很天真,天真得没边没沿:“这有什么!也就是告诉了你,又没告诉别人!对了,你不会告诉我妈吧?”
“会!我会告诉全世界!”然后是两人放肆的大笑,笑得其他室友恨不得把我俩扔出去!
和乔结交,纯属偶然。
那时候我们排座位的方式是抓阄。第一次我们很偶然地坐到了一起,一接触便觉得特别投缘,从此每次换完座位她都死皮赖脸地跟人家说好话换到我身边。那年,过元旦时,我们班全体成员参与了一个游戏:每人填写一张贺年卡,卡上写上祝福和座位号。然后每人抽一张,抽到哪张就坐哪个座位,写卡片的同学将祝福读给抽到卡片的“有缘人”,然后两人拥抱一下,感谢上天赐予的机缘。这种方式让人感觉很神秘,很期待,同学们都很想知道自己究竟会跟哪个同学存在这样的缘分。
我抽卡片时乔就坐我对面,她紧张兮兮地,盯着我的手里的那摞卡片,盯着我的脸,嘴里还不停地嘟囔“争取抽到,一定抽到……”我闭上眼睛,抽出一看:哈!她写的卡片竟然真被我抽到了!而且我们又是同桌!我们兴奋地大叫,同学们一脸愕然,咋舌惊叹:你俩真LUCKY(幸运)!她兴奋地读着她写的祝词:祝你的前途光辉灿烂,愿你的未来潇洒快乐!——陆潇悦!我吻了下那张卡片,很紧地拥抱了她——我傻得可爱的同窗!
“我就说咱俩有缘分,你现在信了吧!”这还有什么可说的!于是我们就掏心掏肺地做着朋友,直到那个离别的日子来临……写到这里,离校时的那场大雨又一次滂沱了我的思绪。
坐在车中,回望那曾经熟悉的一切,雨中的校园,显得那么伤感——道旁繁茂的杨树,楼前齐整的草丛,泪眼婆娑,他们扬手道别,朦胧了往昔的喧闹,耳畔只有几个声音在喊:“要记得写信哦!……”这些声音里,没有乔安……她躲了起来,说是因为害怕看到我的离去,只记得那天的雨浇湿了我的脸,也浇湿了我的世界……
那年的冬天好冷!我蜷缩在被子里,已经盖上了所有的衣物可还是很冷,被子薄,阴面宿舍的暖气也不好,真是让人无法睡觉。忽然,乔从对面宿舍抱来了她的厚毛毯,将毯子搭在了我的被子上。我坐起来朝她发火:“你疯了?你是铁人?你不冷?”
“当然不冷,我们宿舍阳面,暖和。我还嫌热呢!”然后没等我接话,她匆匆走了回去。
周末,乔带我回家。
“快来!咱俩一起刷牙!”乔在卫生间兴奋地大叫。
“疯叫什么!我没带牙刷,待会儿出去买一个。”
“别买了,用我的!”
“你可真大方!”我扑哧笑了,“你听说过有人用别人的牙刷刷牙吗?你逗人老有水平了!级别挺高的吧?”
“好像是没有听说过,”乔也笑了,接着就说:“但我真的不介意你用我的。”
这话我信。因为乔对我,没有舍不得。
毕业大考在即,我因为担心到时候行李太重回不了家,所以就提前把一些书都带回去了,临近考试时我却着毛了。
“Joe,咋办?没书,复习不上,这次恐怕会挂科。”我朝她发愁。
“用我的吧。”她的大方总是会让人瞠目结舌。
“那你呢?你不复习?还是都会了?”我不解。
“你别管我,我有办法。”她像个大男孩那样大度十足地走了,把她的书放在我桌上。
“我跟你说,你别总是花那么多时间给别人讲题,他们平时不好好学,到头来还得你给补课,耽误了你的复习咋办?不要听人家叫你个考霸你就去奋不顾身,舍己为人,臭脚丫!……”乔走了几步又返了回来“教训”我。
我知道她是为我好,可是我对于别人的求助是断然不会说半个“不”字的。况且,考霸怎么可以不乐于助人!
但乔有时上课会走神,尤其上语法课。我觉得语法老师似乎长着“火眼金睛”,因为她每次提问都是专挑那些思想游离的同学。所以乔就被叫起来过好多次。我发现乔对付这种场面的办法很简单,她只需要一个词:sorry!
“sorry?”老师显出很不满的样子让乔坐下。但她第二次被叫起来回答时,她甚至连问题都不听就直接回答:sorry!
“sorry ? so many sorries?(这么多对不起?)”我突然发现老师说这句话时的表情很滑稽,同时我发现乔的这句“sorry”用得很美妙,一个词竟然可以解决如此多且如此尴尬的问题。心说,乔,你简直太有才了!
“我寄信去了。”乔风风火火地从外面回来,脸色苍白,她把手搭在我肩头,疲惫地说。
我摸摸她的额头,很冰冷。
………………
我的朋友,时光匆匆,你可曾回头留意过路边的花、天边的云,还有曾经的我们……?
亲爱的乔安,岁月经年,你可安然?!